影像操场｜我们中年妇女不是这样的！

按：据传电视剧《渴望》播出时，全国夜间犯罪率骤跌30个百分点。我们无法确认这一统计的准确度，但显而易见，这个以刘慧芳为核心展开的故事为当时的中国创造了收视奇迹。漂亮、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历经磨难却坚韧不拔……导演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和一帮哥们儿首先构筑的是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女性形象，而她在30年前的中国的确通吃了所有观众。那么在“文化”产品过剩的今天，影视作品创造出的中年女性形象又是什么样子呢？我们是以什么为依据塑造了她们，这背后又有着怎样的资本逻辑，文化心理作为支撑？

为了能将女性和年龄危机这两个最近已经霸屏的话题聊出花来，本期播客我们邀请了三名学霸级嘉宾，分别是北大文化研究博士在读的王雨童（王学习）同学，从事电影史及大众文化研究的博士后王昕，以及电影理论专业的老朋友余雅琴。在他们强大的学术加持下，我们从一些耳熟能详的作品出发，谈到了中年女性形象背负的历史债务，女性消费力对于女性形象塑造的影响，以及近年来女性导演创作中的问题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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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为音频节目节选，共2150字。）

王昕: 说到浪姐和《三十而已》这个话题，我第一想到的电影到就是《送我上青云》，姚晨在里面演的角色大概也是30岁？

余雅琴: 差不多30多岁，应该有说到过。

王昕: 对，我觉得有意思的是，她所再现的中年女性确实跟刚才讲的青少年的母亲这类中年女性很不一样。她其实是反映在大城市里奋斗、晚婚晚育这一代的。因为中国形成超大都市、北上广的这套话语也就是十几年。超大都市里面来自五湖四海打拼的这种女性，因为房价、事业、或者说独生子女更高的择偶观种种原因找不到爱情，同时又面临自己的欲望与婚姻。早先就出现了“剩女”这样一个词来污名化她们。现在，又要用“乘风破浪的姐姐”来消费她们。

之前之所以是污名化，是因为她们还没有真正在各个领域掌权。现在《浪姐》最起码正视了她们的权力，或者说，她们的消费能力被各大资本更加看重和觊觎，后者也更知道怎么跟这个真正有力量的群体打交道了。但这个群体本身是不是要更有决心一些？我觉得《送我上青云》是一个我还比较喜欢的小尝试，但能不能更多一些不仅仅是通过我要当公司老板、打压渣男的方式来再现女性的作品呢？

▲《送我上青云》剧照

KK: 说到打压渣男来塑造女性，我觉得好像女性经常都是要靠别一些角色来定位自己。电影里面的女的不是当妈的，就是当闺女的，要不就是当太太的，好像一定要靠一个社会关系来定位女性。然后女性似乎就得就得把这些身份全部撇掉才算独立了。

王学习: 我觉得这是因为：首先是女性，其次是中年，再次是形象，这三者其实都不是一个完全自我生成的、不是能够自足的主体。尤其是近年来的都市剧，以及像《送我上青云》这样反应女性生活的电影，给我的最大感受是，其实我们并没有增添一个新的女性主体，只是增添了女性的一个新的位置，一个新的角色，她在为母为妻为女之余又可以成为工作战场上的一个战士，但是这本身跟她的性别身份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我还想到另一类，近年来可能会多一点由女导演拍摄，并且有自己的生活经历在里面讲母女关系的电影。不知道大家怎么看《柔情史》、《春潮》这样的电影。这类电影都是一个年轻的女儿是如何看自己的母亲的。

KK: 这两部电影我都看过，感觉这类电影经常把母女塑造成相爱相杀的关系，还有点去印证社会上常说的，你以后会变成你母亲的样子，就是你最不喜欢的样子。我个人因为家庭离异跟母亲相处特别的多，母女关系实际上经常要处理的问题，但这些剧中的表现我个人感觉都很不真实。

▲《春潮》剧照

王学习: 给我触动比较大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近年来这种恶魔母亲的形象特别多。包括前一阵子特别热的《隐秘的角落》，里面最令人感到害怕的不是推人下山，而是母亲端着一杯牛奶在生冷的灯光下坚持让你把牛奶喝下去的场景。非常多这种好像是戕害子女、抢占子女成长的任何可能的恶魔母亲形象。我感到这可能反映出某一种家庭关系内部的紧张，以及我们会把一些外界的，比如说成年人在其他方面的情感困扰、精神困扰等都归之于家庭原因。比如说，我们近年来特别喜欢用原生家庭这个词。虽然你的挫折可能跟原生家庭没有什么关系，但我们会用它给自己找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原来这个创伤源头在这里。

王昕: 我给一个不负责任的理论的猜想，关于母女之间关系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徐静蕾拍的《我和爸爸》。如果讲到父女关系，哪怕父亲又是抛弃，又是对她特别不好，最后父女也总能和解。父子关系，儿子就一定要弑父，不一定娶母，然后成长。我觉得这很可能跟我们整个的想想方式有关。我引用戴锦华老师很有名的一句话，她说资本主义是参照父权制的基本结构建立起来的，现代资本主义是父权制的最新版本和最新形式。就是说，今天的女性其实是想通过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的形式，无论如何反抗都要领取父亲的位置，成为父亲，但这就还是在父权制内部。女儿无论成为多大的老板，拥有更多消费力，或者拥有更多权力，她都还是要在父权制建立的这样一个结构中去取得一个位置。她跟父亲总要有一个继承和领取的关系。

前段时间冠姓权竟然又变成一个话题这其实很诡异，这个话题应该是五四之前讨论的，但在中国就很真实，因为它是独生子女政策所遗留下来的问题。原来的父姓继承者有一个强大的争取小孩姓什么的诉求，因为她领取的是父的位置，跟母亲的关系也就好不了了。这也是为什么女性还是要发明自己真正的新文化，或者说找到真正的新出路，这好像确实很难。

王学习: 或者说是发明在父权制之外的位置。我觉得王昕老师刚才说的还有一点其实是想要占据父之名的女儿跟在家庭结构的代行父职的母亲之间的冲突。因为母亲想要控制和阉割她其实是一个代行父职。

▲《芙蓉镇》截帧

余雅琴:  而且我会觉得说在这些电视电影里面讲母女关系的《柔情史》和《春潮》，《春潮》可更明显一点，它不是日常我们探讨的母女关系，而是拿这个作为隐喻，谈背后对于历史的观念和观点。所以你会发现里面的母亲都非常的夸张，她其实是受到了一个所谓历史债务在里面。她们将这种债务报复在女儿的身上，然后女儿又去反抗这个东西。这样的话，你就会觉得他们之间的争斗比较合理，如果你将这种矛盾放在日常，放在人性里面，那很多东西就不那么能够经得起推敲。

王昕: 对，文革债务女性化，这是70年代刚结束的时候开始的一个策略。如果你看《芙蓉镇》里面就有典型的江青式的形象，女性告密者，居委会大妈拿着红袖章这些形象都是拿女人来说事。

余雅琴:  最后在电影里面，她就把母亲等同于了一个国家。郝蕾7分钟的独白完全不是一个女儿在对母亲讲的话。所有话你都可以认为它是别有深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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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音乐

二手玫瑰《嫂子颂》、毛阿敏《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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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宾介绍 

王雨童 (王学习)

WANG Yutong

北京大学中文系电影与文化研究方向博士在读，研究方向包括中国网络文化、科幻文化与后现代文化理论。文章散见于端传媒、《北京青年报》等。

王昕

WANG Xin

学者。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戏剧与影视学专业博士后，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访问学者。曾任第四届北京国际电影节选片人、第十届FIRST青年电影展初审。王昕的研究方向包括中外电影史论、大众文化和科幻文学。其电影和文学评论见于《读书》、《当代电影》、《电影艺术》、《艺术评论》、《新京报》、《北京青年报》等刊。

余雅琴

YU Yaqin

媒体人、策展人、影评人。曾供职于新京报文化频道。作品见于《新京报》、《经济观察报》、澎湃·思想市场、搜狐新闻、腾讯 · 谷雨计划、端传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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